Eclipse.

随处见始终。

遥远的她

纪实非同人(!!!

青春疼痛口水文学1w8

bgm:《遥远的她》陈奕迅

 

九月八日,送给我自己的十八岁。

 

 

 

 

取个名字?

就叫阿E吧,矫情,拗口,像台妹港姐,适合内陆的夏天。

 

 

 

刚上高中的时候我遇见于心,说实话当时不满十五岁,那种无知单纯到招人烦的年纪,我看什么都新鲜,不懂的那些也都说成懂的,包容一切听说。

 

当时在重点高中的国际班,我们那一大帮人都出奇的合得来,吃喝玩乐,上课走神接力唱歌,刚开学一个礼拜我就跟前桌姑娘互用口红了,三三两两凑在一起,讲的秘密也都能是笑话。

 

我跟她前后桌的缘分三天告罄,那会儿已经因为下课共赴食堂小卖店,上课罚站在教室后排而混熟,她顶着一头现在看来极其可疑的短发,用很多追逐打闹的课间摞成了一声祖宗,情真意切,句句泣泪,我以为我跟她骂来骂去的情分会直到毕业。

 

事实证明,那只是我情债孽缘的一个开场,在她撕字帖分给我,打趣我某个暧昧对象,夕阳操场边上怂恿我从主席台上往下跳的每个下午,2019年九月几日晴,那个该死的初秋于我而言只剩晴天。风花雪月都能被那几次夕阳烧化了,她说,我预感你要谈恋爱。

 

那是高一的头一个月,我懵懂且傻,暂且只会顶嘴脸红说你别放屁,就跟第一次运动会中午她走在我和我怨种初恋男旁边,直面班主任的审视一样,我还不知道多问一句,她说的那个模棱两可的外校对象,到底是男是女,而她再未多提。

 

我说我一直不知道,你都有主了?她偏头看我,笑的理所应当,说你也从来没问过我啊。好的,我说于大小姐金贵,早个恋都得别人上赶着问。

 

她那会儿看起来是真的为我曲折的错误爱情操心,同时不遗余力地作弄,在很多个体育课胁迫我去给她买冰水,抢我的零食尽管只是一个寒碜的苹果,她会耍无赖,课间跟我搂作一团,直到我们班主任发出了:女孩子之间不要搂搂抱抱——这种惊为天人的呵斥。

 

有时候她也顽劣的不像女孩,可很多个她低头看我的瞬间,我时常会对那张脸生不起来气。

 

她是女孩里难得张扬的那种好看,这是个事实,且在往后三年里阴魂不散地在我那里得到验证。

 

 

 

我的高中在第一个月就误杀了我,某种意义上也颠覆了我的后半辈子,从十五岁开始变轨,我曾经在一段时间里很幼稚地认为,我宁可只活这么些年。

但是她又耍赖了,她叫我全名,说下课去不去小卖店?我好饿。

 

当时我为了正当地逃离爸妈,在高中一开始就选择了住校,很多时候我抱着老人机给尤一发短信,在楼梯间给我爸打电话告诉他我数学毫不含糊地打了个位数,那是我迷失在自由的证明,哭完一场回寝室就听她们给我安利耽美小说,那是我第一次试着去了解,那个对我来说不曾质疑,但自认无关的另一种爱情。

 

十月末的一个早上我照常在教室打扫卫生,六点三十,班里只有我昏睡的同桌f,在他悠悠转醒之后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,他那会儿浓眉大眼,还算是个帅哥,运动会走方阵他女装举牌还被男生要了微信。

 

后来话题已经忘了拐了多少道弯,他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跟我出柜了,语气自然,我说你就这么信得过我?他说,觉得你应该可以接受。

 

我给了最大的尊重,说这的确没什么大不了,喜欢就喜欢呗。

 

那时候我开始逐渐了解同性恋在现实生活里是什么样子,在这样充满质疑的年纪,f很早就向我袒露了这类群体的勇气,远比我想象要多。

 

后来我们一直同桌,他会给我指外教放的歌居然是《call me by your name》的主题曲,自习课一人一本东野圭吾看得脖子发疼,他开始能忍受我的跑调,并在年轻物理老师从我手里没收他的宝贝闲书时,咬牙切齿说没关系,赔就行。

 

我们上高中那年,小卢刚来实验上班,第一届就受教我们这种委屈让替他悲哀了两个月,这一切停留在他让我在课上给他当场念十宗罪那天戛然而止。我是那种薛定谔式的要面子,讨厌一切下马威,在下了课我匆匆赶往卫生间的半道上,她从后面携了好几个女生拦截我,我就在大走廊上抱着她一通哭,悲痛溢于言表,她哄我的那些词全都哭忘了。

 

我到现在还是会记得那些她低声细语哄人的样子,跟她平时那种谁都是儿子的嚣张太过不符,从现在看过去,我还是会怀念她突然温柔下来的表情,不会吧,真哭了啊宝贝。

 

我在她眼前的眼泪会特别多,那个原因是我从未真正说出口,想明白了却晚了的。

 

 

 

关于她的很多事,我想了好久也还是只能记起来那些苦涩的零散,不知道是哪场雨浇散了,患上一场年轻的阿兹海默。十二月时我已经决定了要学文,在离开之前某个晚自习课间,我记得在走廊上我靠在她旁边,她说她应该不会喜欢上女孩,那会儿她说什么我都信。

 

在那个极度混乱的冬天,那种死去的寒冷割裂了我的记忆,我在两个男生那里反复验证了我的回避依恋性人格,即便现在我可以开玩笑说,也许我真就是个天选女同,但那个时候的自我怀疑与否定一直存在,我不确信我还有爱的能力。

 

直到我相信,真的会有人像小说里写的那样,做一个梦发现自己喜欢上一个人。

 

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种天塌了的感觉,我身上发生了一件我以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,出大问题了。我自我怀疑了两天,在给f的信里我原封不动写了这么两句话,在一个昏昏欲睡的午后把他看清醒了。他是我身边所有人里第一个知道的,那时尤一在另一个区上学,消耗话费迁就我的老人机,她在我跟尤一的发件箱里,还只是一个我们班特别帅的姑娘。

 

F显得很平静,很像对我的理解进行回礼,他说性取向哪儿算什么大问题。

 

也许他是对的。他把我的纸条夹进《单恋》,连着书一起送了我,那是期末前最后一节晚课,我低头就那么掉眼泪,在出班门的瞬间,她守在门口拽着我书包把我拉了回来,无奈说哎呦又哭了。我说我真是没救了,她拽着我送她,结果快到正门了她非要跟我打架,我说你他妈有病,直到我俩摔在雪坑里短暂地望了一眼天,她说开心点,又不是以后见不着了。

 

我忘了太多了,也还记得那天雪很漂亮。

 

 

每次把这些写出来我总是言辞匮乏,只能没完没了地说,以前曾经,那天那晚,忘了的记着的。可是真的没办法,她留给我的就这么一点。我的过去,说出来就是这么干瘪。

 

 

那个兵荒马乱的寒假结束之后,疫情和网课给了我余地,可我还是太小了,还以为暗恋是什么酸与甜能旗鼓相当的好事,在我隔三差五的qq上线,总能看见她跟我擦肩而过的那句试探:干嘛呢。我们说了很多有的没的,什么她要来我家小区找我,我说你敢给我讲数学我就给你背政治,她问你还出不来吗,我请你星巴克都不行吗。

 

就算如果真的有过什么,在那个漫长的春天,我也已经错过了她太多主动,直到我想起来她那些字里行间,猜测已经是一种纠葛了。我又不是没她不行,当时我就是这么骗自己的。

 

她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成为了一种符号,我跟尤一的会晤也历史性地划分成了出柜前和出柜后,她甚至会玄学般地频繁出现在我梦里,十天一次,雷打不动。

 

那段时间给了我机会,但我选择了淡忘,拒绝去索要哪怕只一句回答。那时候我想过后悔,重拾自以为的那种正常,作妖给已经闹得鸡飞狗跳的前男朋友写了千字道歉信,就在眼下这间北京家里的屋子,我的祸根都埋在一错再错的八月。

 

于是在2020年九月份,我坐在一屋子对不上名字的同班同学中间,发觉我丢失的不只是三楼到五楼,那几十个台阶的距离。

 

高二刚开始我在陌生的教学楼,拥有陌生的前后左右,在埋伏了一场旧情复燃的同时,我在老校区的小卖店撞见她,我说吃冰激凌吗。她压着帽子,笑说你请吗。我没半点犹豫,点头说嗯,配额五块钱。

 

她隔着冰柜看了我一眼,我从她眼睛里看见了我的自相矛盾,那种被映射出的藕断丝连。就像校庆时候播放的宣传片,我在社团拍摄的繁杂片段里还是能一眼认出她,那是我否认也仍存在的本能,眼睛还替我记得。

 

那天她只说,算了,于是我们在楼道口分道扬镳,过程是她说了一句:拜拜。那种洒脱只是一种开始,还不明白的我那时也朝她挥手。

 

整个高二我没有遇见过任何其他人,那个冬天我忙着对付圆锥曲线,在班里找到一个同担,那姑娘是美术生,晚自习很少来上,在我俩凑到一起磕药看文互发视频剪辑的所有白天,我开始慢慢遗忘距离,任由疏远填满我和于心的无着无落。

 

只是偶尔路过原班后门,撞见她被罚站,倚着墙还能打瞌睡打个没完,我有时会给我同学指,我说看着没,那是我死人暗恋对象。

 

就在那个难熬的冬天终于快结束时,有段时间我总能撞见她晚自习课间拖家带口上五楼来,把我劫在走廊,伸手就要我刚接满水的杯子喝水,抱怨爬楼好累,我跟她对视,心说你好离谱。

 

我跟她的打闹那时一如往常,我打不过也和高一时一样,只是她在一周后某天,我朝她比中指之后被气笑了,说我要不是去看我对象我今天非跟你打一架。我说那挺好,您挺忙。

 

然后在她往走廊尽头走过去之后,我后知后觉问朋友:她说要看谁?

 

又是一次不明不白,跟她的说辞一样一成不变的是,我依然没去确认是男是女是人是鬼,那不是我的权力,况且在那个节骨眼,我默念三遍她说过自己的不会喜欢女孩,趴在窗户上等上课铃,心里填满了自以为是。

 

在那之后喜欢她成为了我的一种习惯,就像每次中午去付叔店里挑雪糕,总会买一罐冰旺仔托人给她带上去,那种执拗的给予对我来说是一种安慰,我那时已经不在乎她会不会打听是谁送的,又会不会费力上一趟楼找我说谢谢。

 

后来到了2021年,那个夏天格外热,我们重新调整了座位,在盛夏靠着手持空调度过补课期,花费很多课间和后桌姑娘谈论小说。

 

可与此同时,我被压力和如有实质的暑气蒸腾了太久,关于我的一切都糟糕透顶,不觉得自己还有喜欢的能力。

 

可即便如此,我的月月年年仍然让我在某个高温预警的放学后,跑去蜜雪冰城买了加冰柠檬水,她在老付屋里吃烤冷面,我折腾了一气,还是要听她客气但为难地说一句,“你留着喝吧,我减肥。”才能就此甘心。

 

升上高三后我们回了老校区,在旧楼里开始补假期的课,教室里电扇嗡嗡作响,七月末我在在老付店堂后面撞见她抽烟,她说,陪我呆一会。她说了,所以我就留下。

 

那天快上晚自习时我跟她一起进学校,一路无话可说,情形窘迫但让我知足。

 

第二天早上骑车上学,我鬼迷心窍在某家拐角小店要了一包南京,放在书包最小格里提心吊胆一整天,打算重拾初二非主流时期干过的蠢事。

 

那天晚上我饭都没吃两口推给了同学,说要去找人,当时三十多度的天我还披着校服外套,老付那天关门了,我绕了一圈终于放弃,回班路上却听见她在身后喊我名字。

 

我说我找了你一圈,她揣着兜看我,然后我们还是没那个胆子在学校里就点火,绕到校外复印社,她没收了我的,说这个味儿大,跟我换了一包薄荷银钗。

 

我其实不太会抽,太久没碰了,第一口就给我呛出了眼泪,她挡在我前头跟路过的朋友招呼,直到我囫囵吞枣地掐了,她站在我下一级台阶上,揉了下头发说要去买口香糖。

 

那是我们长达三个月礼貌厮混的开始,蹲在老付店堂后头对着抽烟,我欲盖弥彰问她要过她快燃尽的半根,我生日那天,也仗着寿星身份朝她要不存在的礼物。

 

我说你都不在乎我了。

 

 

 

我那时候什么都敢说出口,以为她什么也听不出来,在她愣了一下把手里那半截烟递过来,嬉皮笑脸问我来不来一口的瞬间,其实那时候我就该懂了,她给的只是分内的,我撒娇耍赖要来的那些,是在界线上模糊不清的部分,那种暧昧,她还得留着给其他人。

 

那段时间我过得还是不好,用偏执的方式在她身边讨了一个位置,我是她想起来就赴,忘记了也不愧不疚的一场约。

 

在我被我爸质问到底想要怎样的第二天放学,我坐在店堂老地方等了很久,好几个高一学弟玩着打火机探头看我又离开,直到时间中医来不及,我在进校门的第一个拐角却遇见她和同班女生一起出来,她很自在地朝我挥手,而我没理,错肩而过时朝她竖了拇指。她比谁都坦荡。

 

我发誓我再也不犯这种傻了。

 

那天我觉得自己有必要记恨她一把,发现原来她从没把这种作陪当一回事,那种总是平地起高楼的委屈,起起落落地跟了我很久。

 

我拎着又一听旺仔回了班,就是在那个燥热的傍晚,后桌姑娘周逾成功扒了我的互联网马甲,成为了现实里第一个关注我lof账号的同班同学,我才知道那天晚课她在我身后看了一节课我写的同人,仅管她并不了解文中的那两个名字。

 

我当时还会害羞,在她夸我的时候格外客气,至少在那个她催我更新的夏末,我还抓不住看向周逾时的那种飘渺,居然真的会酿成一场纠葛。

 

当天晚上我在走廊里跟于心迎面撞上,她拽着浑身是火的我往外走,只说错了错了,她那种理所应当,我连生气都无从生起,任由她在我外套帽子里塞了一团作废的化学小抄,居然会庆幸自己还有她欺负的价值。

 

那种小说里才会出现的辛酸场面,在高三那个措手不及的初始时刻,于我和她之间反复上演,我会期待各种偶遇,别人口中听到她的名字,就算是体活课遥远的一瞥我都能觉得是我跟她有缘。

 

她说没烟抽了,一包中华两天就被分没,所以我跑去隔壁买新的,给她混了十几根,在晚自习课间赌在楼门前她会出现。

 

她问,给我的?我伸了校服袖子揣进她卫衣兜里,给你的。

 

我做了很多,只希望她能看见我。我那时候就那么喜欢她。

 

 

在那三个月每天断续的十几分钟中,我拼凑出了她的那些与我无关,比如一个学期收到了三次告白,两次微信一次匿名情书,落款是不同的女孩大名。

 

“我是真的不喜欢小姑娘。”她语气无奈到我立马当真。

 

真可惜啊,我说。替那些说出口了的,也替我自己。

 

 

很多时候我们原班的同学也会去付叔店里,她总隔老远把人喊过来,而我手里烟还在燃,胡乱瞪她一眼怪她没轻没重,她挡在我身前,冲我闭了一下眼,小声说快掐断。

 

她抽烟有瘾,认识她的没一个不知道,而我只在她眼跟前干过这种混事,那是我擅自为她保留的一点特殊,在我把烟头浸在废水桶里泡熄之后,同学说哎呦你怎么在这儿跟她闻味儿来了,她抢回手腕上戴的一串佛珠子,应声说那又怎么了,我让的。

 

我那时候还是会像高一那时候一样,看她侧脸就能发好久的呆。

 

她在我很多等不下去的时候出现,堵在货架间,低头问我想往哪儿走?也会在争抢唯一凳子成功后,大言不惭地说你坐我腿上得了。我偶尔去得晚,她已经抽没了一根半,我朝黑暗里摁打火机,刚吐了两口雾,她抬头看我,说我想要你的。

 

我说你这抽法真不要命,她说你这抽法真惜命,一口当三口品,过肺时间长了才伤身。歪理真多,我故意恶声恶气说没了,最后一根了,我没买新的。

 

她笑了一下说,啊,我是说,我要你手里那根。

 

这么一句话,就算在她离开之后,也让我耿耿于怀了很久。

 

当时我嗓子发哑说你滚蛋吧,她就没再说话。我真的觉得那时候那个平分希望和绝望的我,至少有一半清醒,面对这种显而易见的哄人话,就算当时我会选择脸红,也明白她一天能说出去八百句,听的进去信了她的只有我。

 

有点傻,可我知道心甘情愿就是这么一句半句骗来的,这么长时间,我自己都没劝住自己。

 

后来我翻到过那时写的日记,字里行间的甘愿快要溢出来,那时我跟她抢一张椅子,有时她站在我面前,在那个逼仄的空间里,薄荷味来回缭绕,我抬眼就只能看见她,对视的很多时刻,那种不清不白的气氛,后来我只能希望是错觉。

 

她会嘲笑我一口烟一瓣橘子这种小资情调,然后隔两秒钟后问我:橘子还有吗。

 

太多次我坐在付叔座位旁边的破旧椅子上,一等就等到到店里人都走没了,付叔说都要上课了还不回去。我说我等你家中华,她一直没来。

 

付叔店开十几年间,混熟了各大年级主任,肩负起了告发抽烟恶习的沉重职责,全面严打,到最后就只惯着于心一个,也连带着惯了我,还起了一对名字,管她叫中华管我叫清华。

 

“等见着她我跟她说你等她。”

 

我说叔你可算了吧。

 

在喜欢她的时间里,我反复患上一种暗恋病,犯过太多傻,会在意自己剪毁的头发,因为上火而起泡的嘴角。但如今看以前,我那些担心过的难堪,自以为的好看,大概没有一次让她能再想起,见过了也就忘了。

 

21年初冬,降过一场身心俱疲的雪之后,我熬过了月考,借了周逾的闲书当课本看。上课看下课睡,习惯在自习课借耳机听歌划拉几笔作业。

 

我也还是会在每个浑身异常味道的晚饭课间,等在一楼卫生间门口,手里抱着于心的外套,被任何知情或否的路过同学调侃三两句,在被她耍赖陪着她上楼的中途,偶遇她某个不知姓名的朋友,然后她会跟我说你先回去吧。

 

我把衣服还她,只能说,那好吧。

 

我有过太多这种被忽略的时刻,以至于我逐渐习惯了那种旁观者的位置,在她的方圆几里,我从来不是值得她错过了也会回一次头再看看的那个。

 

在某个晚自习开始前,我坐在周逾身边唠闲嗑,同桌起哄我手里半根软糖,我说好祖宗你快闭嘴吧,周逾凑过来,我说你真想听的话,我给你传纸条说。

 

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告诉别人,每讲一次,我都觉得是在把我的自欺欺人剖开一遍。

 

在烟草味裹挟了劣质香水陪着我度过了一百八十三天的晚课,我终于掉够了眼泪,听烦了我爸的唉声叹气,那种躲藏的感觉让我觉得很累很累了,每天放学我都留下校服在班,拒绝那种浸了满身的苦味再纠缠我一个晚上。

 

在十一月第一天,我跟张南去拿外卖,一路上他给我指他的哪个哪个前男友,我随口说我一直以为实验女同更多来着,他说啊对啊,是挺多的,你原班就有。

 

我当时还在好奇,说真的啊,真的吗!

 

如果我天生是个爱情白痴,至少老天爷不该让我再长一张什么都问的嘴。

 

彼时张南正在苦苦思索,叫什么,于什么来着?于什么心?

 

于是我抱着饭卡壳在原地,无声骂了一句我操。

 

我都快忘了我当时的反应,大概声音僵硬且不相信地反问,你听谁说的。张南愣了一下说,去年吧,去年F亲口跟我说的,说她是个铁t。

 

朗朗乾坤,我在一棵秃树底下站着,清晰地感觉到我的食欲,我的情感,我一直一直的不肯松手正在烟消云散,那种不理解和欺骗感,在张南反应了两秒后缓慢地问我你没事吧的瞬间攀了顶。

 

那天下午第一节是体育课,我拽着郭果在操场跑道上,冲着蓝天白云一番好景,质问了太多遍为什么。

 

为什么她跟我说她不喜欢女孩,为什么明明不是什么都不知道,还纵容我再三靠近直到上瘾,那些一人一口吃没的可乐软糖,被她撒娇耍赖花掉的那一罐再一罐的旺仔钱,为什么天底下第一个知道我喜欢她的F,从没跟我说过她真的是个同性恋,而那些不明不白的恋爱对象又是哪个班的某某,为什么一直无名无姓,不知性别。

 

20年九月深秋,她撑着伞在高二教学楼边上,无声从背后抱过来那一下,与我同行的朋友也直言心动,她站在楼道口说要借我伞陪我走,在背后喊我名字,放任我揉她短发的每一次并肩,那些时候她想的又是什么呢。

 

那天我偷了手机,三更半夜发微信问她睡没睡,用了我这辈子最大的勇气,姐,有人说你喜欢女孩,真的假的啊。

 

对面正在输入的字样闪烁了几下,半晌她回复:没有啊,我不喜欢小姑娘,怎么还能传出这种事,我真服了。

 

好吧。我还是只能回答:好吧。

 

我跟于心的聊天记录到此为止,不定时的小卖店聚众抽烟活动也宣告破产,我们再未约好见过,仿佛她从来没有在某个许久未见的间操结束后,拦我在一楼厕所门口,伸手就来牵我,问我晚上去不去,我向来不会对她说不。

 

在差一点就要喜欢她整整两年的前一个月,我终于学会了逃离,成功抗拒了自我消耗,当我还是会因为看见她而感到难受,我知道释然暂且还是一道难关。

 

我在等待无波无澜的某天,平淡到可以见面say hello,挥手说再见,就像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时候,落落大方,还说不清什么叫喜欢。

 

 

 

事实上,心理作用催化出的反胃,在结束了跟她的暧昧不清之后,仍然在长久地折磨我,直到三个星期后我习惯了饥饿伴随疼痛,终于戒掉了那种日思夜寐,才发现大梦一场在十几岁时,醒了也不过如此而已。

 

而实话是:我其实早已不爱吃甜,一点都闻不惯混沌的烟味,也不喜欢躲躲藏藏。

 

我矫正了所有扭曲,消遣掉文笔幼稚到可笑的无脑言情小说,跟周逾一桌打趣剧情,跨组传看死亡万花筒和白色橄榄树,排着队害怕上赶着哭。

 

在那个寒冷的冬日漩涡里,十一月末某天,同学在课间跟我说,阿E你真的瘦了好多。

 

 

 

 

我花了一点时间去习惯于心淡出我的生活,互不过问也再无相干,那时我才发现,我与她所有的藕断丝连都极其挣扎勉强,我放手了,所以就彻底被斩断。

 

在那个十一月末我抓着最后一次机会入了团,借周逾手机补那些挂了的文章,聊起乙女游戏,她说自己很吃老师或者上司那一挂,我还打趣过她以后保准是师生恋预备役。

 

那段时间她总在课间拍我回头说话,然后在交谈间隙突然来一句:你好可爱。

 

我总是会因为这句话愣在原地,然后开始脸红到语无伦次,她总是格外认真,拽着她同桌求证:你不觉得她真的很可爱吗。我说我的好姐姐!你饶了我吧。

 

很多中午,因为同桌午睡,我坐在她的位置看窗外打羽毛球的隔壁班男女同学,抱着暖气昏昏欲睡,等她罩着羽绒服帽子进来,我们坐在一起低声聊天,她找我借书,给我看她双十一买的colorkey色号,桌上摊开的一本英语卷子半黑半红。

 

那个礼拜我跟她坐倒数一二桌,我偶尔回头就能看见她低着头玩手机,要倒不倒地瞌睡,在窗帘缝隙有阳光钻出来的那一个礼拜,我这辈子都会记得,周逾在课间从我身后伸过手来搂我,郑重叫我名字说:我想谈恋爱。

 

在我再一次发呆,无话可说地间隙,她同桌撂笔叹气:你跟阿E谈。然后她就那么笑着看我,自在地说:我不介意啊。

 

于是我的第二次沦陷就是这么简单地开始,只是因为一场心照不宣地玩笑,一句她明明知道我喜欢过女孩,还要接过的麻烦台阶。

 

她毛茸的单马尾从指尖绕了两圈,眼睛笑着就会眯起来,那个样子我记得太清楚了,每次转头就能看见的睫毛翕动的侧脸,她抄作业抄的闹心,戴耳机戴的耳朵发痛。

 

上一次皱眉下一次笑靥,一副面孔,一对梨涡。

 

我为她写了大半年的暗恋日记,第一天第一篇是12月1日,我誊了水星记的歌词,丈量了我跟她在一间教室里,再长不过对角线的咫尺远近,我再次独自开始了一场孤独奔走,在明了的failing结局旁边偏要标注一句偏无所谓。

 

我至今无法界定,那天到底是哪一个瞬间让我的勇气成功再生,究竟踩中的是哪根引线,在那个用擦肩换夏天的年纪,认定了错过在剩余高中时代喜欢她的这寥寥几月,我的十七岁定会被刻满遗憾的痕。

 

我的心情开始因为她的或远或近而起伏,最初几天甚至开始怀疑,我好像只是需要一个对象,用来倾注我的目光和心悸,因为没有回应,所以无所谓是否落空,好像给我那么一个能让我偷看发呆的背影,一份惦记,一种念想,我就可以完成一场暗恋。

 

在十二月的第一个礼拜,终于周逾同桌要去艺考集训,她并桌去了隔壁组,没有了那个近水楼台的位置,我在课间看着她跟新的前后桌聊成一片,终于想起在坐在一起之前的整整两年,我其实一直都是她的陌生人,一位偶尔照面的同班。

 

我甚至不能算是她的朋友,那种由地缘而来的亲近,没给我留下一点泡影,我在某个课间第一次起身主动去找她,就注定了在这段关系里,我都是无声追赶的那个。

 

我们之间的距离远近不定,她会在教室里只有我在的早自习前,因为害怕蟑螂,让我陪她去后门租的老房子里看一眼,在过道时候我会下意识抱她手臂走,陪她在晨光稀薄的旧房间提心吊胆地抓虫子。

 

然后在下午体育课前,我假意等同学,从前门绕到后门就想看她一眼,然后她跟朋友搂作一团全当没看见我,可我还是会等在原地,固执地等到她终于路过我。

 

在那样极致的冷热交替中,我好像一直都在发一场低烧,等她一次回头,在晚课站到教室后排,她坐最后一桌举着镜子照我,我在她那里永远绷不住表情,蒙着练习册躲开她视线,却听见郭果说,你脸红透了你知道吗。

 

我开始很用力却不动声色地对她好,送了她等了很久的实体书,在政治老太太突击检查作业的星期五,蹲在她座位边上,在她同桌震撼但不理解的目光中,要来了她大半空白的校本练习册,花了一晚上照着她的字迹给她补完。

 

最后作业发回来,她打了一个明晃晃的A,我打了一个赫赫然的B,我哭笑不得,她隔了大半个班冲我喊了一句:我爱你。

 

很多次我到后排去找郭果说话,总能感觉她的目光或深或浅地往我身上落,终于在一个下午,在盯了我足有两分钟之后,她起身从身后搭上我肩膀,我问她怎么了。她低声说没怎么,就想来看看你。

 

每当她这样主动走近,我都会更紧地贴回去,抱在一起直到过路的男同学借过,开玩笑说,你俩等会再亲热。

 

临近元旦的那个礼拜,我们最后一次给各科老师准备礼物写新年祝福,地理学科留言自己想去的城市,我写了重庆,她在我两行之上写了南京,南森警校是她埋了很久的梦。

 

就像每个女孩都会有的青春记忆,专属崇拜,只给某个在篮球场上投完三分耍个帅的男生,在黑板上默写古文字迹漂亮的男生,也许给了另外一个爱写毛笔字,却嗜酒嗜烟天天戴佛珠的女孩。

 

我的崇拜在最后的那段时间就都给了她,那个不怎么优秀,也开小差打瞌睡,因为考试太多忍不住骂脏话,也在向往一身警察制服,叫周逾的那个漂亮女孩。

 

她是我后知后觉的喜欢,有一张白净温软的侧脸,在课间趴下睡着后突出的蝴蝶肩胛,两天马尾两天盘起的长发。

 

给班主任画百福图,我去求了班长和课代表,在一人两个的限制下,在她已经写好的旁边多要了一个空位给自己,就好像两个福字挨在一起,我跟她就能更近一点。

 

在我串到靠墙那组的周一,十二月只剩一个尾巴,第一天早晨我鼓足了勇气,坐立难安等她进屋,那时教室还是只有我跟她,她去挂羽绒服,我靠在班门口等她回头,料定她会问我要去哪儿。

 

我说我去买豆浆,你要喝吗。她梳着头发说要,要喝红枣的。下一秒她咬着皮筋含混地拦我:我陪你去。

 

我看了一眼她挂好的衣服,刚要开口说算了,她却转了身,说外套脱了还可以穿啊。

 

 

 

那是我们隔三差五红枣豆浆行动的开始,源自几次你来我往的请客,方圆几米内照应成双的橙黄色纸杯,我自认为心照不宣的秘密。

 

很多清早校园寂寂无声,我跟她并肩走在一起,逆着人流去校门外的早餐店,她在我身侧或扎头发,或者只是揣着兜任我挽上。我享受那种沉默的短暂时刻,太多个十几分钟,标注了一个冬天。

 

至少在那个时候,我还是没有完全学会在一段单恋里保留自我,克制付出,以为只要给我的足够多,就总能换回点什么,换一次她在别人面前提起我的名字,一次点奶茶外卖时她回头喊我,阿E,你一不一起。

 

在一开始,我只是想在她身边有一个位置,仅此而已。

 

我还能清晰地记得每一周我们的座位,她在哪一天揉了我的头发,在哪个晚课课间毫无理由地指尖交缠,哪次我从身后抱她时被同学调侃,而她不躲不闪。

 

很多课间前后桌的姑娘都聚在一起玩狼人杀之类的游戏,她偶尔婉拒,然后一个人埋头看手机,我从背后压上去吓她,当时我们脸颊相贴,咫尺之间体温几乎饱和,只要她或我其中一个偏移一点,就可以亲到对方,那种危险到越界的距离,她还是自在地靠着我,让我陪她逛淘宝挑衣服。

 

太多时候我粘在她身边耍赖,固执又忐忑地索要接触,她都会回应,直到身边人全都看不下去。

 

我开始注意跟她的所有联系,哪怕有些勉强到可笑,譬如同一本模拟卷子,两次分数相同的文综成绩,爱听的同一首粤语歌,我都能以为是一种缘分,在年关来临前我浪费一上午的课埋头叠星星装满空瓶子,执着到后桌甚至偷偷来问: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。

 

年关将近的一个周六,她在下午自习课喊我等下陪她出去一次,我套着单薄一件校服跟她去后门拿外卖,我说姐姐马上放学了你点什么喝的,她坦然自若,想喝就点了啊。

 

那天真的在下雪,冷风里在栏杆上挂了两杯已经只剩温热的金砖奶茶,里面有我的一杯,拎回班时张楠格外愤慨:你从哪儿变出来的!

 

我没法不承认这只是她的回礼,不得不还的人情,尽管如此我还是选择了高兴,一个晚课喝没了一杯快把自己喝饱了,标签不舍得扔。

 

证据就是,放完元旦假的第一天上学,我还想要延续这种你来我往,问她奶茶和豆浆要先喝哪个,她却笑说,我不喝了,你别买啦。

 

那时我就该知道,我不该再如此死缠烂打,要她无限地迁就。

 

后来我终于发现,我不是她每个早晨的唯一选择,就像有比我更熟悉的朋友早来,她买豆浆买书本,也不会选我作陪一样,我干脆省了时间去赌她的选择,宁可骑车绕去郭果家楼下接她上学,拉远我和周逾的距离,可最后还是负气不过一个早上,她越过整个班看我一眼,我完全没办法装作看不见。

 

期末考完开始补课,我们坐了并排,那种左右手的位置,让我紧张到不会转头不敢瞌睡,才发现我已经习惯了去看背影,会本能躲闪对视。

 

那时候我情绪实在不算稳定,就像那个冬天永远是黑天,忘了多少晚课蹲在后排,端着练习册抹眼泪,那种无端上涌的委屈淹没过我太多次。

 

我在那时才后知后觉到何为高三,那种无形强压下的每次崩溃,突如其来的泪意,堆叠的作业永远写不完,却还要买多少多少不自量力的综合卷子。

 

 

 

在新一年的二月底,我在黑龙江没等到任何一次花开,却在她身边等到了一场短暂的春天。

 

我还是会在很多课间想尽机会在她眼前出现,她会阴阳怪气地问我手上买来戴着玩的戒指是哪个小男生送的,语气里掺着半真半假的醋意,也会在聚堆闲聊的时候,我说网课时候因为英文字写的还算好看,让老师误以为成绩也好,她在人前没头没脑接下一句,我们汉字写的也好看啊。

 

后来说起某次陪郭果给她买还礼,我故意说我不知道她爱喝什么,她叉腰假怒,说你连我爱喝什么都不知道?那种样子太像乖猫炸毛,我笑说,那可口可乐和茉莉清茶算不算呢。

 

那是一场我跟她都明知故问的对白,关于她有意的无理取闹,又关于我为什么会假装不知。

 

其实我一直不相信人的记忆有选择性,直到现在我在心脏读出她的姓名,查询过去,发现留在我心底的所有时刻关于她的种种,都是极致的疼痛或暧昧,极端到几乎生硬,拉扯到就快要有一方放弃。

 

二月末百日誓师,我们坐在一起开班会,很久不见的排球生朋友回来参加,坐在我身后眼看着我偷拍周逾,几乎是立马就问,你不会喜欢她吧。

 

那天是我第一次主动要来一张合照,却被她扣下了,至今没让我看过一眼。

 

没几天高考体检,我在课间从身后抱她,她头都没回,说一猜就是你。我问她为什么,她一本正经,只有你会跟我这么腻歪,我说你跟别人都没这样吗?她同桌L连连点头,是真的没有。

 

我在她那里确认过自己拥有的一段特殊,记下关于她的细枝末节,反复堆叠出对她的了解,那样重的心思,我从不奢望别人给予我哪怕一次。

 

毕业前那段时间,家里一直控制我用手机,一切可以正当占用的时间,我都顶着超时被骂的风险,花了两个晚上给她挑成年礼物,从华丽的挑到实用的,最后匆匆忙忙,花一百好几买了个桌面加湿器,后来的后来,其实很多人替我觉得真心不值,可惜甘愿的人是我自己。

 

她生日当天,我兵荒马乱,眼睁睁看着她的朋友给她送蛋糕买奶茶,我只能看着卡在半路送不到的礼物干着急,匆忙写了一篇生贺,想卡着点发在lof上等她刷到看见,那是一段晦涩的告白,我到底还是说出了那两个字。

 

我说我其实很喜欢你。

 

祝福你是一颗独特的Atopos。

 

彼时我跟她的座位一个靠窗一个靠墙,我在最后排的角落里,眼看着审核好像永远不会结束一样,错过了那个时间点,被挤压错位的心脏却难以归位。

 

我从三点忐忑到五点,甚至没忍住微信告诉她去看,幻想了无数种结局,直到上了晚课,依然没有等到她的回复,我切回lof数了一遍列表零星的点赞,犹豫半节课还是选择了删除。

 

最后传了纸条给在前桌埋头写作业的郭果,我只是觉得这个下午让我过得恍惚又莽撞,好像是冲动了,也觉得不过是提前拿到了结局,她的不回答所留出的余地太过狭窄,我不敢再开口问她什么,是根本就没有看到,还是假装无视。

 

那天她满十八岁,开心又好看,阳光味能从马尾发梢蒸发出来。

 

而我坐在离她最远的角落里,第一次尝到浓度过高的揣揣不安,莫名开始厌恶起把答复权交出去,一个人等待审判的感觉,那种因紧张而诱发的心跳忽然间让我很无力。

 

因为我什么也抓不住。

 

晚课时候同桌让我帮忙问她晚上去哪儿吃,我公事公办地发了微信,她冲我摇头,回复晚上请假,后面跟了两个笑脸,看得我莫名来气,烦闷却又完全无厘头。

 

那天晚饭我一口也吃不下,拉着郭果去买甜啦啦,说实话很难喝,但好在足够甜。大概我只是需要那口甜味。

 

给周逾的礼物下午才送到,是她请了假去参加成人礼之后,我从学校后门代收的书店抱回去的,路上很多人看着得物那个晃眼的绿盒子,张楠问我大款买的什么鞋?

 

我说谢谢,我买的是一百三十九打七折的心酸。

 

晚自习我抱着靠枕低头给尤一发微信,等她回复的间隙,在朋友圈刷到了周逾发的照片,她一手抱一个能见过家长的好友,笑得很开心,照片很好看,祝福的人也很多,我来回看了几遍,却突然觉得自己这样惺惺作态,有点无趣且矫情。

 

尤一放了学才回我,说这么不冷不热,那就趁早算了吧,咱过年时候不是都说好了吗。

 

我咬着嘴唇在对话框里删删改改,最后只说的确,我只是需要时间,大概再过几天就会想通吧。

 

后来有两三天,我课间再没去找过她,也从没试图偶遇或者搭话,因为座位相隔太远,我的躲闪和回避显得并不生硬,但现在回想起来,其实是因为我们本就是两条平行线,以往看似相交的那么多次,只是我一个人的偏离。

 

那种陌生状态,不过就是回到了本来应该的最开始,我没有主动走向她的时候。

 

几天里我反复劝自己,写了很多没用的话,承认自己是个如假包换的女同性恋的同时,反复怀疑为什么会喜欢上同性,想要得到一个理由。

 

陷入怪圈之后,我为自己的取向真实地感受到了困惑,是不是我这辈子都会陷在性别沼泽里,永远无法推倒那道高墙。

 

如果我的爱没错,可又为什么每次我想要尝试表达,都会让别人觉得为难,我的感情给出去为什么会成为一种麻烦,而那句喜欢,为什么总是给不到真正对的人。

 

 

 

那件礼物到底也没送出去,我马上就能控制住不看她不想她,甚至都宁可用写数学卷子来转移对她的本能关注。

 

那周四体活课课间,我们两两在走廊上迎面遇见,她很自在的朝我伸手要牵,我愣愣回应,而后擦肩而过。

 

前后几秒钟而已,她用一个动作轻易地打了我堆砌出来的满不在乎。

 

当晚回家我拿手机,才看见她六点多给我发了微信,说她才看见被屏蔽的生贺,截图是我@了她的那一条,点进去一片空白,我回了三个哈哈哈,喉咙发紧,觉得drama又可笑,恰恰好她没有看到,像是暗恋小说里必须出现一次的乌龙事件。

 

好吧。

 

我没法准确形容那种感觉,是觉得侥幸还是无话可说,至少第二天我去接郭果,她啧了一声欲言又止,而我知道她是在质疑什么,可惜只要周逾说了,我就只能选择相信她是真的没有看到那段不合时宜的告白,也没有让她扫兴。

 

因为我太过迟缓,无论是哪种真相,都需要时间消化。

 

中午放学他们抢着去吃饭,我故意走慢,让张楠不用等我,我不确定是预感了什么,还是真的有所期待,在我起身之后,周逾拿着外套朝这边走,我问她怎么了,她低头穿衣服,开口就是一句:你这两天都不来找我了。

 

我替她拽着衣角小声说,可你也没来找我。

 

她转身往后门走,由着我挂在她肩膀上,说我座位在里面出来不方便啊,而且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。

 

哎呦大小姐,我真荣幸。我故意阴阳怪气,她拽着我袖子笑出来,问我要不要等人。我说我其实谁也没等,就等你过来找我。

 

下午郭果在纸条上得知了全程,震撼且不解地说,你俩究竟在互相钓什么。我说她大概是发疯了,而我离疯也差的不多。

 

在那个当局者迷的三月末,我选择相信,遗忘我以为就要就此断交的那三天,她装傻,所以我就跟着充愣,无论真假与否,我们的确是恢复了那种烈一天冷一天的近远不定,磕绊着又走完了一个月。

 

四月中旬我们开始了限时训练,几乎每个下午都在考试,到最后我一看见文综答题卡的大片空白就开始手腕疼,四处打听到底收不收判不判。

 

考完之后的课间延长到二十分钟,很多次姑娘们都聚在一起说话唠嗑,偶尔有机会我会站到她附近或者身后,某次她侧身来牵我的手,十指相扣之后她要笑不笑地看我,我被她看得发毛,问她这是个什么表情?

 

她不躲不闪:喜欢你的表情。

 

月末的一个大课间,我回座位时随口念叨了一句emo病复发好闹心,美女后桌Z头也抬不抬问为什么emo,我周姐找男朋友了?我当时表情极为崩塌,每个字都听清了,但是每个字都没听懂。

 

如此这般,我怀疑自己听力减退,而Z在第二天上午即时打消了我的侥幸心理,她在课间靠着暖气管说,我有很多问题想问,但不知道如何开口。

 

我投降说好吧,我好像知道你要问什么了。Z大眼好一顿眨巴,哧笑说好家伙,那你自己交代吧。

 

上课后我在卷子背面写了好大一句:你不会是靠一双慧眼自己就看出来了吧。

 

她老实交代,“自从去年你俩天天豆浆早餐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,还有每次模拟考试你都站走廊里等她,真的,咱们就是说一整个明显住了。”

 

她甚至持续加码,说她同桌小赵也看出来了,小赵跟周逾是六年同学四年同桌,而不知道为什么都明显到快人尽皆知,周逾自己就是看不出来。

 

我说也许是我魅力不够?Z严肃摇头,也许是她真的没有那根筋。

 

 

 

大概从四月开始,她同桌L要准备警校体测,总会拉着她晚自习课间跑步,也顺带着拉上了我和郭果陪跑,很多次她耍赖偷懒不想跑,都会拽着我陪她遛弯,引发众怒我也还是拿她没办法。

 

我们并肩在跑道上走两个来回,借着模糊路灯和身边喊借过的夜跑学弟,说点高一没认识时发生的小事,她那会儿跟我原班一个男生谈过,我们班一伙人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好信,我还跟着于心去她们班门口认过人。

 

当时什么都像是闹着玩,她在我印象里也只是谁谁的对象,年级主任班的,成绩不好到期末跟我一个考场坐并排。

 

我说那时候好多人都认识你,她无奈笑说,那是真他妈丢人啊。

 

她经常请假补课,因此我会格外期待她留下来的晚上,只是为了几分钟遛弯与闲聊。

 

我陪她躲过前任,用她手机拍过月圆,在小雨天帮她测过一百米秒数,给她指过很久没再见过的于心,某次忘了聊到什么,她说我真的黏人,我说其实我不是谁都黏的,她伸手抱着我肩膀走在后面,轻笑说那倒也是,L在前头无语至极:你俩能不能松开对方。

 

我们默认过的肢体接触,回想起来比我以为的要多,而我以为的暧昧和她的回应,却多半是来自本能,只是因为我先朝她伸了手。

 

那种氛围很好,距离也刚好合适,我习惯了她忽冷忽热,以为可以跟她这样平淡到毕业。

 

五月初某天清早下雨,上早自习前,我去垃圾站扔废纸,在教学楼大厅碰见她进来,她说要放了书包跟我一起去,我有点惊讶她的主动,但也没多想,那一路上她都在欲言又止,我东扯西扯,她笑的也有点心不在焉。

 

那时我实在没多想过为什么,直到上午的一个课间,跟平常一样我绕去她附近,跟郭果说两句闲话,而她突然起身过来从背后抱我,抱的格外重。

 

我吓了一跳,转身问她怎么了,我跟她站在那片喧闹中央,她贴着我耳朵说,发生了一件她以为永远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事。

 

我几乎是立马就开始心脏充血,那种紧张和呆滞交织在一起的混乱感,这辈子不想再体会第二次,我真的以为她会说出,在我无端幻想里出现过无数次的那些说辞。

 

然后她搂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:我有点喜欢我数学补课老师。

 

我停顿了两秒,用尽了这辈子活到现在十七年最大的力气止住眼泪,演出八卦的语气说,真的啊?多大年纪了!长得好看吗。

 

当时我整个人处在一个反应不过来的状态里,恍惚着勉强演好了一个朋友的本分,她说了很多话,却一句也没进我的耳朵,那种鸣响混着雨声和周围的笑声,我只听见她说,我只告诉了你,替我保密。

 

我说,好啊。

 

没说出口的是,我早就该知道的。

 

我说我以前就说过,你大概率会在现实里喜欢一次自己老师,她吃惊说你怎么知道!我说是你自己跟我说的。

 

周逾,我跟你说过的,你跟我说过的,有些你从来都不愿意记得。

 

那节课间剩下的几分钟里,她都处在一种分享出心事就格外依赖对方的状态里,我被那种亲密腻得措手不及,跟她蹲在一起和郭果说笑的时候,居然也能笑的发自内心。

 

直到快要上课,冷却过后的血液倒流得我没法再保持平静,拉着不知所以的郭果说,陪我在后头站一节课吧。

 

我们花了一节课时间,画符一样在纸条上面传话,传的郭果唉声叹气,合着之前猜这猜那,这大姐是真的一点没往那边想啊。

 

我说我是真的不想当这种知心妹妹。

 

下课之后郭果拉着我冲出教室散心,在大厅檐下对着雨幕发呆,她犹豫一下,说怎么感觉是在故意断你心思,他妈的我说我真是造了孽了。她跟小赵认识六年了为什么要只告诉我。她那么多发小好朋友,这时候为什么又想起我来了。

 

我蹲在墙根,眼泪流的过于对得起我的悲伤心事了,我说我真的没想跟她怎样,毕了业也不会纠缠她没完没了,也不是非得要有一个结局。

 

都这样还是不行吗。

 

那时候我感觉全世界都欠我一份善待,情伤味至苦,我说我算是尝够了。

 

那种有迹可循的偏离轨道,我自欺欺人一次,早就该知道还有第二次,那种骗不下去自己,天光大亮的那种刺痛感甚至让我觉得解脱,庆幸终于不必再误解她的靠近。

 

 

后来我试着放下执念,接受用秘密换来的亲近,以为那就是最后一次她能伤到我。

 

日子从来不曾怜悯青春难留,照旧滑行过去,带走了北方转瞬即逝的春天,我还没看够丁香压枝,初夏的闷热已经淹没过来,无可避免的,六月还是会来。

 

五月二十号那天我们拍毕业照,在丁香树路上等待时,我用郭果的相机拍了很多张照片,有班里同学的合照,政治老太太的背影,还有一张她的侧脸。

 

当天晚上她久违地发了朋友圈,没有文案,只有那张我给她拍的照片。

 

最后一节晚自习,楼上八班办了一场小型音乐会,课间在操场上弹唱,宣传很到位,去看的人围了里三圈外三圈。

 

下课之后我们都去抢位置,我下意识等她,她却挥手示意我她要等别人一起,于是我利落地转身不再停留。

 

那个时刻我感觉到无可复加的挫败,从冬到夏,她身边的位置仍旧没我一个,的确理所应当,却又让人没法不难过。

 

彼时刚刚外面下过雨,一帮男生扯着嗓子唱《晴天》,大半个高三都围在一起,四周是看傻眼的学弟学妹,吉他声音被淹没的有点听不见了,人多的也拥挤起来,直到看见有男孩把女孩举过头顶,目光所及的手机灯光左摇右晃,我才真的感觉到这三年算是没白念。

 

一首歌没唱完,我被向前聚拢的人群抛下了,于是跟着郭果她们慢慢走回班,那种热闹凑一次就够记半辈子,而从始至终,我都没看到周逾的身影,仿佛就是这场高中,她于我而言,只是在快结束时一个瞬逝的影子而已,从没真正抓住过。

 

离校那天,我拽着郭果给我和她留了一张合影,一左一右,正式的像那种旧式学生照,校服规整,在原相机里我跟她都丑的格外顺眼。

 

走在回家路上,我还看了很多遍那张照片,心里想的都是:那就好好道个别吧。

 

两次日出,四份考卷,我的高中三年就这样仓皇落幕,在六月八号,我以为我跟她的所有关联就断在那最后一天,一个初夏傍晚,一张考场外的大合影,她站在我左手边,无异于从前的每一次并肩而立。

 

 

 

毕业后我出逃齐齐哈尔,却没想过总有回去的一天,两个月里我有太多时间,再没和她有过任何联络,石沉大海,出分和录取都是靠听说。

 

八月初我回去约朋友吃饭,随手问了她要不要一起见个面,那时我以为自己真的放下了,尘埃落定就再无回转,她就再也没机会伤我。

 

她推掉了密室和聚餐,说要单独请我,日子定在后天,我只以为她有事要办,答应完才发现,后天是七夕节。

 

那天我早到,一直等在门口,没一会她也到了,扑上来抱我,头发味道比以前好闻。

 

从那一刻开始,我就该反应过来,那种略显沉默的别扭氛围,不是太久不见的普通同学之间该有的,而遗憾的是,我总是在她身边就会变的迟钝。

 

那天不是我跟她的单独约会,她叫了L一起,我们三个坐在一起,闲话还没说两句,她开口说,要告诉我们一个事。

 

我几乎就是能瞬间想到,她赶着七夕谈了恋爱,我装作没看到L递过来的眼神,坐去她那侧一起看聊天记录,真心帮周逾把关。

 

太原到哈尔滨,她说自己无所谓异地恋,那种不咸不淡的语气和偶尔流露的害羞,让我控制不住地想叹气,她一直天真如以前,显得我有点可笑。

 

那顿饭吃的没什么滋味,吃完后我打车送她跟L去学校办事,她下车前我一直走神,甚至忘了祝福她恋爱长久,扛过距离和时间。

 

 

 

其实我写下这些又选择了发出来,从落笔到成文,消耗了我太多的时间和勇气,也承受了很多风险,而现在,至少在我这里,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,我已经不会在乎跟她的以后会不会难堪,在此之前,我从没想过回忆过去是一件如此熬人的苦差。

 

如果她真的看到了我的胡言乱语,而我长达二百五十二天的主观臆断也早已过去,在这一刻,我真的只是希望能给自己一个交代,做一个幼稚的了断而已。

 

我希望我对得起我的高三,除了学习之外不甚正经的粉色心思,仅剩的一点少年情思,至少要无愧于我哭出去的那些眼泪,在日落或者午夜,也许只在某个情绪翻涌的自习课上,对着零落的卷子。

 

 

 

我到现在已经很少再去想起,一个教室里抬头就见的日子,想要加速遗忘跟她有过的亲密距离,无论是十指相扣,还是手臂相贴,她已经不记得的种种,回忆起来只会让我一个人痛苦。

 

她要原谅我的矫情,对她一说一笑的过度在乎,在高三最后时间里喜欢过她,我做过了就是不后悔的,关于过去,无论我还是她都没有资格评价,我也无法复刻那种不断猜测,认定了又否定的酸涩味。

 

对我来说的遗憾,我希望只是她的可有可无。

 

在这段关系里,我庆幸她把我当成过朋友,可以分享秘密,值得她亲近,我做到了替她保密,想要让她有可倾诉的人选,尽管那个人理应不是我,尽管也我不是很擅长,谈心的时候还是太过笨拙了。

 

事到如今,我从未在她面前吐露过只言片语,也再未试图表达我的感情,因为为难在她,但疲惫在我。我害怕去赌一个结果,这种离经叛道的喜欢是否有错,没人能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。

 

这是我对她的所有中,唯一保留的自私。

 

我们不是错过了,那是两个人的事。而我跟她的这些不痛不痒,甚至说擦肩都很勉强。

 

她有她的往后,我无法贪恋的那些,我只说我也从未奢求。一场苦味更多的暗恋而已,本就该如此。

 

我只是一个普通女孩,在一段不停犯错的青春期里喜欢了另外一个女孩,固执的想得到一个教训,自己给自己写一个结局。

 

整整三年,无论在于心那里,还是在周逾身边,我始终没找到答案。

 

那是一道关于性别的枷锁,几乎朽重到能套牢我的一生。

 

 

 

那天我坐在出租车里,穿过这个有些落魄的五线地级市,觉得自己这六年路过这座城,也路过了遇见的所有人。

 

没人为我停下。

 

我在一个星期里来过又走,走时没告诉任何人。最后一个深夜回家,我在车上昏昏欲睡,耳机里放到关淑怡,下一首就是陈奕迅,粤语尚且没法听的准确,但还是有几句听出了大概。

 

路灯呼啸,空调冷风撞进车窗外南方暖流,我窝在车门边上,突然就开始流泪,流给我的匆匆此程,在此之后,我几乎与这个城市再无瓜葛。

 

耳机里歌唱第二段,在半山那天,我知我知快将要离别没说话。

 

 

我说,那就好好道个别吧。

 

 

 

end.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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